摘 要:梁武帝时期是南朝民族关系最好的时期,民族交往交流达到了高潮.梁武帝在与东北、北方、西北以及南方少数民族政权建立和发展关系过程中,形成了主要由"大一统"、"以德怀之"及以册封为主的羁縻思想所构成的比较完整的民族关系思想体系,并在处理民族关系及外交关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梁武帝的民族关系思想既受雍州刺史履职经历的影响,又受儒家思想和佛教思想的影响,还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中不断升华.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具有三大特点:一是民族关系思想与政治思想的统一,二是思想的两面性,三是以"大一统"思想为核心.
关键词:梁武帝; 民族关系思想; 实践成效; 来源; 特点;
作者简介: 崔明德(1957-),男,山东莱西人,烟台大学民族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民族学博士;; 胡慧琳(1996-),女,湖南长沙人,烟台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基金: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8AMZ005):南北朝民族关系思想研究;
Abstract:The period of Emperor Liangwu had the best ethnic relation in the Southern Dynasties. The ethnic contact exchange has reached the climax. During the process of establishing and developing relations with minorities in the northeast, north, northwest and south, Emperor Liangwu formed the relatively complete ethnic relation thought system composed of"grand unification","morality orientation"and canonized-oriented control thought and developed an important role on dealing with the ethnic relations and diplomatic relations. Emperor Liangwu's ethnic relation thought was influenced by the resumption experience of acting as the feudal provincial in Yongzhou, but also was impacted by the Confucianism and Buddhist thought. He also constantly enhanced himself by summarizing the historical lessons. His ethnic relation thought was involved in three features: 1. Unification of the ethnic relation thought and political thought; 2. Two-sidedness of the thought; 3. The core of the"grand unification"thought.
Keyword:Emperor Liangwu; ethnic relation thought; practice effect; source; features;
梁武帝萧衍既是南梁开国皇帝,又是"多艺多才"(1)、知识渊博的学者,其思想具有多元化特点.目前,专家学者已对他的政治思想(2)、儒学思想(3)、佛学思想(4)、文学思想(5)、儒佛会通思想(6)及三教会通思想(7)做了比较充分研究,但对其民族关系思想迄今却鲜有涉猎.本文拟对此作一初步梳理和探讨,以期对梁武帝思想有一全面认识.
一、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主要内容及实践
梁武帝萧衍在位四十八年,梁与东北、北方、西北、西南和南方的许多少数民族政权都有交往,一度出现过"其使或岁再三至,或再岁一至"(1)的良好局面.这种局面的形成,与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指导密切相关.
(一)"大一统"思想
根据相关文献分析,梁武帝的"大一统"思想大致在任雍州刺史时有了雏形,在建立南梁政权前后基本定型.
齐明帝建武四年(497年)十月,作为太子中庶子的萧衍肩负着救雍州的使命而抵达雍州.次年(498年)七月,被齐明帝任命为雍州刺史.齐东昏侯永元元年(499年),萧衍根据当时"政出多门,乱其阶"的复杂局势,便派张弘策向萧懿(萧衍长兄)"陈计"说:"郢州控带荆、湘,西注汉、沔;雍州士马,呼吸数万,兽�i其间,以观天下."(2)永元二年(450年),萧衍又有"总荆、雍之兵,扫定东夏"(3)的念头.同年,他又对张弘策等人表达过"威�四海,号令天下"(4)的想法.尽管萧衍的这些想法主要以夺取政权为目标,与后来以南北统一为目标的"大一统"追求并不完全相同,但已有"大一统"思想的雏形.
天监元年(502年)四月丙寅,萧衍在南郊举行隆重的即位仪式,他在祭告上天时,对萧齐末期"九服八荒之内,连率岳牧之君,蹶角顿颡,匡救无术,卧薪待然,援天靡诉"(5)的状况表示强烈不满,希望建立"殊俗百蛮,重译献款,人神远迩,罔不和会"的政治秩序,并表示要"以兹寡薄,临御万方,顾求夙志,永言祗惕."(6)此后,梁武帝曾多次阐明他的"大一统"思想,如他认为自己"继迹百王,君临四海"(7),应当统领天下,而南北战争造成人民困苦,责任全在于自己.天监六年(507年),梁武帝在诏书中宣称:"夫有天下者,义非为己.凶荒疾疬,兵革水火,有一于此,责归元首."(8)天监七年(508年),梁武帝提出汉族与其他民族同受天子教化的观点,显示出他有统一天下、教化万民之意.他下达诏书称:"朕肇基明命,光宅区宇……今声训所渐,戎夏同风,宜大启庠��,博延胄子,务彼十伦,弘此三德,使陶钧远被,微言载表."(9)
中国素有久思入梦之说,太清元年(547年),梁武帝通过说梦明确表达了他的"大一统"思想的蓝图,乃"中原平,举朝称庆"(10).他对黄慧弼说:"我昨梦天下太平,尔其识之"11,又将此梦告诉中将军朱异,朱异揣摩出梁武帝的意图,遂对此解释为"此宇内方一之征."12由此可以看出"大一统"乃梁武帝日思夜想之事,实现"大一统"对梁武帝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但是,直到大同二年(536年),梁武帝仍然没有看到一统现实,公开承认"疆场多阻,车书未一."13为此深刻自责,并归因于自己的"寡德".
那么,实现"中原平"、"天下太平"的途径是什么呢?梁武帝并没有做出具体说明,从各种文献中分析,主要是想通过北伐完成他所谓的"天下太平"的理想.
梁武帝在位时期,诸多少数民族政权都通过"奉表献方物"14等方式,表达与梁交往的愿望与诚意,而鲜卑族建立的北魏则时常与梁朝处于对峙状态.因此,梁武帝的"大一统"思想主要是想通过与北魏战争实现他的战略目标.
梁武帝即位后,北魏曾出兵袭击梁朝,大获全胜.天监四年(505年)二月,梁武帝谋划"伐魏"15,结果出师不利,致使梁州十四郡之地全部归入北魏版图.同年十月,梁武帝又"大举伐魏"(1).梁军这次出征声势浩大,"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2)战争一开始,梁军便势如破竹,太子右卫军张惠韶等攻取宿预城,北徐州刺史昌义之攻克梁城,征南将军、江州刺史王茂领兵数万进攻荆州,豫州刺史韦�泵凸バ�、合肥,各路大军四面八方赶来,与北魏展开决战.后因王茂战败、临川王萧宏怯懦、部署失当、"将士人怀愤怒"(3)以及气候恶劣,梁朝官兵纷纷"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万人."(4)北魏宣武帝命令中山王元英"乘胜平荡东南,逐北至马头,攻拔之,城中粮储,魏悉迁之归北."(5)天监五年(506年)十月,北魏镇东将军萧宝寅与中山王元英一同围攻钟离,"众号百万,连城四十余."(6)梁武帝令征北将军曹景宗统率众军援救,并要求"景宗顿道人洲,俟众军齐集俱进."(7)当时钟离城内仅有昌义之所率的三千余人,与魏军展开激烈争斗,"一日战数十合,前后杀伤者万计,魏军死者与城平."(8)天监六年(507年)二月,北魏宣武帝担心"兵久力殆"(9),便召元英班师回朝,但元英坚持不退.梁武帝便命豫州刺史韦�毙�助曹景宗共守钟离,并断言"二将和,师必济矣."(10)梁朝士气高涨,"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人大溃."11经过此番较量,"魏连战不能却,杀伤者十二三,自是魏军不敢逼."12此时,素来以"勇冠三军,所向皆靡"13着称的北魏大将杨大眼又率万余骑兵来战,试图打破被动局面.韦�庇胙畲笱劢徽绞�次,始终僵持不下.后来梁武帝"命景宗等豫装高舰,使与魏桥等,为火攻之计"14.曹景宗与韦�备鞴ヒ磺�,韦�惫テ淠�,曹景宗攻其北.当时风劲火盛,烟尘遮天蔽日,梁军士气大振,魏军大溃.沿淮水一线,皆是尸体相互枕藉之景,梁军"生擒五万人,收其资粮、器械山积,牛马驴骡不可胜计."15梁朝钟离大捷,有效打击了北魏的嚣张气焰,这是梁武帝北伐战争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通二年(528年),北魏北海王元颢投降南梁,请求梁武帝立他为魏主.梁武帝接纳了元颢,并派陈庆之带兵护送元颢回到北方.元颢遂"于涣水即魏帝号"16.陈庆之率军攻陷三个城垒,大败魏将丘大千.北魏征东将军元晖业率羽林军两万前来救援,以此阻隔陈庆之的北上之路.陈庆之命"浮水筑垒,攻陷其城,生擒晖业,获租车七千八百辆."17魏杨昱、元庆、元显恭紧接着又率七万羽林军,占据荥阳抵抗元颢,其兵力十分强盛.陈庆之率骑兵三千背城迎战,大破魏军,"收荥阳储实,牛马谷帛不可胜计."18军队进至虎牢,尔朱世隆弃城逃走,北魏孝庄帝元子攸也因惧怕,逃奔并州.至此,元颢顺利进入洛阳,于前殿登位,南北统一局势逐渐明朗.
梁朝此时本应乘胜追击,积极筹备北伐,继续夺取城池,稳固中原统一大业,但因元颢心术不正,梁武帝指挥失当,形势很快发生逆转.元颢即位后,不仅"日夜宴乐,不复视事"19,而且还暗中勾结安丰王、临淮王等"共立奸计".陈庆之担心政局不稳,便建议元颢向梁武帝请求再派精兵,以应对不测.元颢决心背道而驰,便向梁武帝进表称:"河北、河南一时已定,唯尔朱荣尚敢跋扈,臣与庆之自能擒讨.今州郡新服,正须绥抚,不宜更复加兵,摇动百姓."(1)梁武帝被元颢一纸书信所迷惑,下诏众军都停驻在边界前缘.此时,"洛下南人不出一万,羌夷十倍"(2).魏天柱将军尔朱荣、右仆射尔朱世隆、大都督元天穆、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儿、尔朱荣长史高欢以及鲜卑、柔然,"勒众号百万",挟持魏主元子攸来攻元颢,元颢据守洛阳六十五日,期间所得城垒皆起兵反叛.陈庆之渡过黄河坚守北中郎城,三日之中不断作战,杀伤甚多.尔朱荣将要退兵之际,刘灵助上言:"不出十日,河南大定."(3)于是,尔朱荣缚木成筏,与元颢战于河桥,元颢大败,洛阳失陷.至此,梁朝北伐实现统一之路回到了原点,梁武帝至死也没有实现"中原平"、"天下太平"的理想.
梁武帝朝思暮想实现"中原平"和"天下太平"大业的原因比较复杂,但如下两点尤为重要:
一是通过实现统一目标巩固统治地位.梁武帝虽在南齐时期战功卓着,但毕竟是以禅让方式即位,建立新的王朝.为减轻王朝内部对梁武帝政权正统性的质疑,他欲通过实现统一目标,进一步强化梁朝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另一方面,立国于江南的王朝始终与北朝处于对立局面,若能通过北伐战争取得中原之地,不仅可以进一步巩固自身统治,而且可以向世人强调正统在南而不在北.北魏自孝文帝迁都后,不断加快汉化进程,"北魏政权在与南方争夺文化正统地位上,做的相当成功."(4)梁武帝要想在文化正统上占有优势,通过北伐实现一统,自然会突显梁朝的正统地位.
二是通过北伐解除北魏的军事压力.北魏君臣也有一统天下的愿望,对萧梁步步紧逼,因此萧梁也时常面临着北魏南伐带来的巨大压力.在南北对峙形势下,相对而言,北魏占有一定优势,使新即位的梁武帝处于被动局面.面对如此状况,梁朝迫切需要在战略上打开突破口,以扭转不利局面.因此,"大一统"思想便应运而生,天监四年(505年)的北伐正是其"大一统"思想的第一次实践.另一方面,由于北魏政局比较混乱,各种矛盾十分尖锐,梁武帝准确地抓住这一时机,进行北伐.后见北魏"百姓困穷,人人思乱"(5),更加坚定了继续北伐统一的决心.
(二)"以德怀之"
以德处理民族关系的政治智慧自古有之,各个时期均有一些实践经验,如东汉时期护羌校尉邓训在"羌胡相攻"、"以夷伐夷"(6)呼声十分高涨的情况下,极力主张以德安抚"羌、胡",结果得到了"湟中诸胡"的大力支持.
梁武帝虽未明确阐述"以德怀之"的思想观点,只是唐朝史学家姚思廉根据他处理民族关系的实践活动所做的归纳,但也非常符合梁武帝的思想.萧衍在接受梁王之名时,就明确提出"育德振民"(7)的观点.在初登皇位时,他指出:"唐谢虞受,汉替魏升,爰及晋、宋,宪章在昔.咸以君德驭四海,元功子万姓,故能大庇氓黎,光宅区宇."(8)随后在颁布的诏书中强调,"五精递袭,皇王所以受命;四海乐推,殷、周所以改物.虽禅代相舛,遭会异时,而微明迭用,其流远矣.莫不振民育德,光被黎元."(9)以此表达他对历代统治者皆以恩德待民的认同.即位之后,他还时常思考如何"振民育德,去杀胜残,解网更张,置之仁寿"(10).大同二年(536年),他又提出了"政在养民,德存被物,上令如风,民应如草"11的观点.
梁武帝处理与北魏以及其他政权关系的一些举措,也充分体现了他的"以德怀之"思想.
一是善待北魏归附降将.梁武帝为人坦荡,对于北魏投降将领,不仅能容而且能重用之.北魏泰山郡太守羊侃,因其父曾多次表明"人生安可久淹异域,汝等可归奉东朝"(1)之念,为完成父亲心愿,羊侃决定南归梁朝.梁武帝立马"遣羊鸦仁、王弁率军应接,李元履运给粮仗."(2)羊侃于大通三年(529年)行至京师,梁武帝下诏授其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瑕丘征讨诸军事、安北将军、徐州刺史等官职,其兄羊默及其三个弟弟羊忱、羊给、羊元,皆被任命为刺史.北魏汝南王元悦、东道行台元延明及临淮王元��在听说河阴之变后,都来投奔梁朝.北魏投降梁朝的人因惧怕在梁受到歧视,都称自己在北魏的官职为伪官,唯有元��在向梁武帝上表时仍自称是北魏临淮王,梁武帝"体其雅素,不之责."(3)梁武帝此举,不仅为北伐赢得了人心,也为朝廷吸纳了更多有用之材.中大通六年(534年),贺拔胜、卢柔等为侯景所败,被迫投降梁朝.后来他们希望回去,梁武帝不仅"遣舍人劳问,并遗缣锦"(4),而且还亲自在南苑为其饯行.
二是遣使通和.梁朝建立后,梁武帝多次派兵北伐,梁与北魏关系非常紧张.从大同二年(536年)十二月"魏请通和,诏许之"(5)开始,梁与北魏以互访形式使双方关系走向缓和.大同三年(537年)七月、大同四年(538年)五月、大同五年(539年)十一月、大同六年(540年)七月、大同七年(541年)四月和十二月、大同十一年(545年)四月,北魏都"遣使来聘."(6)梁武帝也积极回应,频繁派遣使者出访北魏.《梁书》对梁朝到北魏聘问的记载不多,而《魏书·萧衍传》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按照《魏书》的说法,萧衍通过魏益州刺史傅和与掌握实权的高欢联系,"求通交好",而高欢也"志绥边远,乃请许之."(7)从大同四年(538年)开始,梁武帝连续派人出访东魏,因南北方各自认为自己是"正统",因此《魏书》中对梁朝的访问均称之为"朝贡".如大同四年(538年)冬,梁武帝遣其散骑常侍张皋、通直常侍刘孝仪、通直常侍崔晓朝贡.大同五年(539年)夏,遣散骑常侍沈山卿、通直常侍刘研朝贡.大同六年(540年)春,遣散骑常侍柳豹、通直常侍刘景彦朝贡;同年冬,又遣散骑常侍陆晏子、通直常侍沈景徽朝贡.大同七年(541年)夏,遣散骑常侍明少遐、通直郎谢藻朝贡.大同八年(542年)春,遣散骑常侍袁狎、通直常侍贺文发朝贡;同年冬,又遣散骑常侍刘孝胜、通直常侍谢景朝贡.大同九年(543年)夏,遣散骑常侍沈众、通直常侍殷德卿朝贡;同年冬,又遣散骑常侍萧确、通直常侍陆缅朝贡.大同十一年(545年)秋,遣散骑常侍徐君房、通直常侍庚信朝贡.大同十二年(546年)夏,遣散骑常侍萧��、通直常侍贺德�`朝贡.中大同二年(547年)春,遣散骑常侍谢兰、通直常侍鲍至"朝贡"(8).由于梁朝连续遣使通和,双方关系良性互动,"十余年间,南境宁息."后因梁武帝"惑(侯)景游说,遂绝贡使."(9)
梁武帝不断派遣使者主动到魏访问或回访,使双方关系由对抗转向和解,有力地增进了南北之间的民族交流、信任和包容.在双方来往中,梁武帝十分珍惜双方的情谊.自从梁、魏遣使通和以来,北朝的国书上总是写道:"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10)梁武帝回信时,要求去掉"彼"字,于是魏收起草国书时便确定为:"想境内清晏,今万里安和."11没有彼此之分,尽量模糊对立状态,使双方俨然如一体.这既是梁武帝诚心改善南北关系的聪明之举,也符合当时的历史发展趋势.
(三)以册封为主的羁縻思想
羁縻思想是中国历代政治家有效处理民族关系的指导思想之一,而册封是中国历代王朝维系民族关系的重要方式之一.《册府元龟》云:"中国之于夷狄羁縻而已……加以侯王之号,申之封拜之宠."(1)说明册封与羁縻紧密相连.梁武帝虽然没有系统阐述过这一思想观点,但他对许多政权首领的册封无不体现这一思想.
一是对河南王的册封.《梁书·诸夷传》所记"河南王","其先出自鲜卑慕容氏".河南国即吐谷浑,"其界东至垒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方千余里,盖古之流沙地焉".吐谷浑首领阿豺"始受中国官爵",南朝宋文帝元嘉末期,慕延"又自号河南王"(2),此后南朝对吐谷浑首领多以河南王称之.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将河南王休留代进号为征西将军.休留代死,其子伏连筹继承爵位和官职.之后,伏连筹不仅派遣使者进献金装玛瑙钟、赤舞龙驹以及当地特产等,还上表请求在益州建立九层佛寺,梁武帝全部答应了.此后,双方交往不断.因吐谷浑地与益州相邻,"常通商贾,民慕其利,多往从之"(3),双方均有获利.伏连筹死后,其子呵罗真继位,梁武帝将其封为宁西将军、护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
二是对宕昌王的册封.宕昌国是羌人建立的政权,都城宕昌城(今甘肃省宕昌县西).宋孝武帝时期,宕昌国国王梁���S开始向南朝进献当地特产.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先将宕昌王梁弥颌进号为镇西将军,随后将梁弥邕封为安西将军、河源二州刺史、宕昌王.(4)天监四年(505年),梁弥博进献甘草、当归等物,梁武帝"诏以为使持节、都督河凉二州诸军事、安西将军、东羌校尉、河凉二州刺史、陇西公、宕昌王,佩以金章."(5)大同七年(541年),梁武帝又把梁弥博的封爵和官职授予其子梁弥泰.
三是对邓至王的册封.邓至国位居西凉州界,是羌之别种,世代为持节、平北将军、西凉州刺史.宋文帝时,其王象屈耽"遣使献马".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下诏封其王象舒彭为督西凉州诸军事,进号安北将军.天监五年(506年),舒彭遣使向梁"献黄耆四百斤,马四匹"(6).
四是对武兴国的册封.武兴国是由原来的仇池国发展而来的,为氐族杨氏建立的政权.梁朝刚建立,梁武帝便对杨氏进行了一番册封,以杨集始为使持节、都督秦雍二州诸军事、辅国将军、平羌校尉、北秦州刺史、武都王;封杨灵珍为冠军将军;以杨孟孙为假节、督沙州刺史、阴平王(7).杨集始死,其子杨绍先承袭爵位.天监二年(503年),梁武帝又封杨灵珍为持节、督陇右诸军事、左将军、北梁州刺史、仇池王.天监十年(511年),杨孟孙去世,梁武帝下诏追赠他为安沙将军、北雍州刺史,由其子杨定承袭封爵和官职.杨绍先死,其子杨智慧继位.大同元年(541年),朝廷收复汉中后,杨智慧派遣使者上表,"求率四千户归梁",梁武帝下"诏许焉,即以为东益州."(8)
五是对高句丽的册封.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念高句丽与宋、齐均来往密切,为维护长期以来的友好关系,便晋封高云为车骑大将军.天监七年(508年),梁武帝诏云:"高骊王乐浪郡公云,乃诚款着,贡驿相寻,宜隆秩命,式弘朝典."(9)为感谢其诚意,他又封高云为抚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持节、常侍、都督、王等职务都不变.此后,高丽多次派使者向梁朝贡.天监十七年(518年),高云去世,其子高安承袭父亲的封爵,梁武帝又封高安为持节、督营平二州诸军事、宁东将军.高安去世后,梁武帝对其子孙封号不断,他们也不断加强与梁的友好关系,对梁"累奉表献方物"(10).
六是对百济的册封.百济与高句丽本都位于辽东之东,为东夷三韩国之一马韩中之一国.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将百济王余大进号征东将军.后为高丽所破,国力多年衰微,不得已迁居到南韩之地.普通二年(521年),百济王余隆遣使奉表,称"累破句骊,今始与通好".梁武帝念其"守藩海外,远修贡职,乃诚款到",又不辞辛苦送来贡品,不仅对其倍加赞赏,还下诏称其"宜率旧章,授兹荣命"(1),于是将其封为都督百济诸军事、宁东大将军、百济王.余隆去世后,梁武帝又封其子余明为持节、督百济诸军事、绥东将军、百济王.通过册封,进一步巩固了双方的友好关系.大同七年(541年),百济"累遣使献方物,并请《涅盘》等经义、《毛诗》博士并工匠、画师等"(2),梁武帝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下令一并给之.太清三年(549年),百济不知梁朝发生变故,"犹遣使贡献".到了建康,他们"见城阙荒毁,并号恸涕泣"(3).可见双方感情多么诚挚.
七是对林邑王的册封.林邑国在宋文帝时与宋时战时和,既"频年遣使贡献",又"寇盗不已".自宋孝武帝到齐末,与南朝不断来往.梁朝建立后,林邑国仍不断朝贡.天监九年(510年),范文赞之子范天凯向梁武帝进献白猴,梁武帝下诏称:"林邑王范天凯介在海表,乃心款至,远修职贡,良有可嘉.宜班爵号,被以荣泽.可持节、督缘海诸军事、威南将军、林邑王."范天凯病死,其子弼毳跋摩继立,继续向梁"奉表贡献"(4).普通七年(526年),梁武帝下诏封其王高式胜镗为持节、督缘海诸军事、绥南将军、林邑王.后又册封高式律�u罗跋摩为持节、督缘海诸军事、绥南将军、林邑王.
二、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实践成效
总体来看,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在处理民族关系及外交关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其实践成效非常显着.梁武帝时期是南朝民族关系最好的时期,民族交往交流达到了高潮,正如《梁书》所云"自梁革运,其奉正朔,修贡职,航海岁至,逾于前代矣."(5)
一是少数民族政权纷纷到梁朝贡.朝贡是衡量双方关系密切程度的晴雨表.梁武帝时期,原属于古西域的龟兹、于阗、高昌、宕昌、邓至、滑国、呵跋檀、周古柯、胡密丹、白题国、渴盘�u、末国以及北方的芮芮(柔然)等纷纷到梁朝贡,有的少数民族政权甚至达到了"其使或岁再三至"(6)的频繁程度.如天监九年(510年)、天监十三年(514年)和天监十七年(518年),于阗多次遣使到梁进献波罗婆步鄣、琉璃罂等物品.大同七年(541年),还进献了外国的玉雕佛像.天监十一年(512年),宕昌国遣使朝贡.河南王在天监十三年(514年)、天监十五年(516年)和普通元年(520年),都曾遣使到梁朝贡.芮芮在天监十四年(515年)、天监十五年(516年)和普通元年(520年)多次派遣使者进献乌貂裘等物及特产,"是后数岁一至焉."(7).大同七年(541年),芮芮使者又向梁进献马和黄金.普通元年(520年),滑国和河南王都遣使朝贡.普通三年(522年),白题国派遣使者到梁朝贡.即使"居西凉州界,羌别种"(8)的邓至国,其王象舒彭也于天监五年(506年)派遣使者到梁朝献.
与一些政权独立到梁朝贡不同,有的政权是跟随其他政权的使臣到梁朝贡,如呵跋檀、周古柯、胡密丹等国在普通元年(520年)都"使使随滑使来贡献方物."(9)梁元帝《梁职贡图》残卷中就有呵跋檀、周古柯、胡密丹、白题等国使者的画像.
二是重新恢复了交往交流关系.如本为西域古国的龟兹,"在汉世常为大国",魏文帝初即位,遣使贡献.晋太康中,又"遣子入侍"(10),与中原交往比较频繁.自东晋孝武帝太元七年(382年)前秦苻坚派其将吕光征伐西域,攻入龟兹城,"自此与中国绝不通".梁武帝普通二年(521年),龟兹王尼瑞摩珠�G胜才"遣使奉表贡献"11,恢复了断绝近140年的关系.
三是开拓性地建立起交往交流关系.自晋室南迁后,由于种种原因,"北荒西裔,隔碍莫通"12.梁武帝时期,以前没有与南朝来往的少数民族政权,开始与梁朝取得联系,建立了交往交流关系,极大地拓展了南朝民族关系和外交关系的范围.如西域古国于阗在梁武帝天监九年(510年)"始通江左,遣使献方物.十三年,又献波罗婆步鄣.十八年,又献琉璃罂.大同七年,又献外国刻玉佛."(1)位于于阗西部的渴盘�u国,"王姓葛沙氏,梁中大同元年(546年)"始通江左,遣献方物."(2)本为汉世且末国的末国,"北与丁零、东与白题、西与波斯接",其王安末深盘于普通五年(524年)"始通江左,遣使来贡献."(3)本为车师之别种的滑国,"自魏、晋以来,不通中国.至梁天监十五年,其王厌带夷栗�u始遣使献方物.普通元年,遣使献黄师子、白貂裘、波斯锦等物.七年,又奉表贡献."(4)与滑国同时到梁朝贡的白题国,地处滑国之东,西极波斯,其王姓支名史稽毅,其先"盖匈奴之别种胡也"(5).据《梁书·裴子野传》记载,"是时西北徼外有白题及滑国,遣使由岷山道入贡.此二国历代弗宾,莫知所出."(6)直到梁武帝普通三年(522年),白题国才"遣使献方物."(7)即使波斯国也于中大通二年(530年)"始通江左,遣使献佛牙."(8)西域一些少数民族政权乃至波斯等国与南朝建立起交流关系,梁武帝具有开创之功.因此,史臣如此称赞梁武帝在这方面的开拓之功:"征赋所及之乡,文轨傍通之地,南超万里,西拓五千.……三四十年,斯为盛矣.自魏、晋以降,未或有焉."(9)
四是教育影响了地方官员.考察思想发挥作用情况,重要指标之一,就是看其教育和引领作用.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在这方面的作用比较突出.如大同九年(543年)出任使持节、都督湘桂东宁三州诸军事、湘州刺史的张缵既十分向往"六夷膜拜,八蛮同轨"(10)的局面,又在州内积极推行惠民政策,使州界零陵、衡阳等郡那些"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的莫徭蛮,"因此向化","州境大安".11又如因心慕梁朝而在天监初年投诚归顺的徐文盛,于大同末年被授予持节、督宁州刺史等职.宁州地处僻远,"所管群蛮不识教义",贪图钱财、抢劫争夺之事接连发生,以前的刺史皆无可奈何.而徐文盛则"推心抚慰,示以威德",因此"夷獠感之,风俗遂改."12
此外,一些与梁关系密切的政权首领对梁武帝的敬仰和颂词,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及其实践所取得的成效.《梁书·诸夷传》中对一些与梁交往的国家称为"南海诸国".由于梁朝海运发达,与这些国家来往频繁,梁武帝本人得到了他们的尊敬和颂扬.如盘盘国王奉表称梁武帝为"常胜天子"、"万善庄严",表示对他"至诚敬礼"13.丹丹国王称颂梁武帝"八方六合,莫不归服"14.干�u利国王称梁武帝为中国圣主,颂扬他"仁荫四海,德合天心".15狼牙修国王称梁武帝为"大吉天子","譬如梵王,世界之主,人天一切,莫不归依"16.婆利国王称梁武帝为"圣王",认为他能使"四海流通,交会万国"17.师子国王称梁武帝为"大梁明主",认为梁武帝道德高远,像天地般覆载万物,亦像日月般照耀四方.因而"四海之表,无有不从,方国诸王,莫不奉献,以表慕义之诚",各地之人"或泛海三年,陆行千日,畏威怀德,无远不至."18当然,梁朝与"南海诸国"的关系并不等同于梁与中国境内民族政权的关系,列举这些史例,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梁武帝处理各种关系所取得的成效而已.
历史学家评价前世人物大都秉持实事求是态度,对有功者予以褒扬,对有过者予以贬斥.唐朝史学家姚思廉从长时段历史比较中,充分认识到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及其实践的显着成效,因而对其予以高度评价.他认为,"海南东夷西北戎诸国,地穷边裔,各有疆域.若山奇海异,怪类殊种,前古未闻,往牒不记.故知九州之外,八荒之表,辩方物土,莫究其极.高祖以德怀之,故朝贡岁至,美矣."(1)又云:"西北诸戎,汉世张骞始发西域之迹,甘英遂临西海,或遣侍子,或奉贡献,于时虽穷兵极武,仅而克捷,比之前代,其略远矣.魏时三方鼎�N,日事干戈,晋氏平吴以后,少获宁息,徒置戊己之官,诸国亦未宾从也.继以中原丧乱,胡人递起,西域与江东隔碍,重译不交.吕光之涉龟兹,亦犹蛮夷之伐蛮夷,非中国之意也.自是诸国分并,胜负强弱,难得详载.明珠翠羽,虽仞于后宫;蒲梢龙文,希入于外署.有梁受命,其奉正朔而朝阙庭者,则仇池、宕昌、高昌、邓至、河南、龟兹、于阗、滑诸国焉."(2)
三、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来源
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形成与其个人经历、儒家思想、历代盛衰的经验教训以及佛教思想有着密切关系.
一是个人经历对其民族关系思想的影响.齐明帝建武四年(497年)九月,北魏孝文帝从南阳出发,亲征萧齐.雍州刺史告急.齐明帝先派徐州刺史裴叔业带兵营救雍州,俘获北魏四千余人.随后,齐明帝又派太子中庶子萧衍、右军司马张稷和度支尚书崔慧景等援救雍州.由于齐军内部不和等原因,北魏很快攻拔新野,"于是沔北大震"(3).齐明帝又令太尉陈显达营救雍州.永泰元年(498年)三月,崔慧景大败,其所率官兵"死伤略尽",只有萧衍"全师而归."(4)不久,萧衍行雍州府事.同年七月,被授为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辅国将军、雍州刺史.
萧衍的雍州刺史履职经历,既为日后成就帝业打下坚实基础,又深入了解了雍州境内的民族关系,对其民族关系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雍州在政治、经济、军事上的极其重要性以及历史上一些政治家在此谋划北伐的案例,无疑会对梁武帝思想的形成产生影响.雍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东晋将领庾翼"为荆州,谋北伐,镇襄阳".宋文帝元嘉中期,雍州已成为大镇,"疆蛮带沔,阻以重山,北接宛、洛,平涂直至,跨对樊、沔,为鄢郢北门.部领蛮左,故别置蛮府焉."(5)南宋时期的思想家陈亮认为,荆、襄之地,在春秋时期,"楚用以虎视齐、晋,而齐、晋不能屈也".三国时期,诸葛亮"由此起辅先主,荆楚之士从之如云,而汉氏赖以复存于蜀;周瑜、鲁肃、吕蒙、陆逊、陆抗、邓艾、羊祜皆以其地显名".后来,"晋氏南渡,荆、雍常雄于东南,而东南往往倚以为疆,梁竟以此代齐."(6)清初着名学者顾祖禹认为,襄阳是"天下之腰膂","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7)从相关史料来看,萧衍的"大一统"思想主要形成于这一时期.在这里,他曾想以雍州士马"以观天下",想统领荆、雍之兵"扫定东夏"(8).萧衍以北伐方式统一南北的想法,可能也产生于这一时期.
此外,萧衍在任雍州刺史时,想必会了解到宋文帝时期的雍州刺史、襄阳太守刘道产的治雍功绩.史载刘道产"善于临民,在雍部政绩尤着,蛮夷前后叛戾不受化者,并皆顺服,悉出缘沔为居.百姓乐业,民户丰赡,由此有《襄阳乐歌》,自道产始也".刘道产因其"惠泽被于西土",因此在他死后,"诸蛮皆备衰�,号哭追送,至于沔口."刘道产因对蛮夷"威怀兼举"而"政绩既着"(9),显然会对梁武帝的思想产生一定的影响.
二是儒家思想的影响.梁武帝自幼学习儒家经典,在其《会三教诗》自述:"少时学周孔,弱冠穷六经.孝义连方册,仁恕满丹青.践言贵去伐,为善存好生."(1)他在《净业赋》中说自己:"布衣之时,唯知礼义,不知信向."(2)史书称他"洞达儒玄".梁武帝勤奋好学,虽然公务繁忙,"犹卷不辍手,燃烛侧光,常至戊夜."他还是一位着述颇丰的学者,曾"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义,《乐社义》,《毛诗答问》,《春秋答问》,《尚书大义》,《中庸讲疏》,《孔子正言》,《老子讲疏》,凡二百余卷,并正先儒之迷,开古圣之旨."(3)这些都说明梁武帝在其即位前期极力推崇儒学,并把儒家思想作为梁朝的统治思想.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兴文学,修郊祀,治五礼,定六律"(4),将儒学修养和经术作为选官的必备条件.天监五年(506年)正月,梁武帝下诏:"自今九流常选,年未三十,不通一经,不得解褐."(5)天监七年(508年),梁武帝又下诏称:"建国君民,立教为首,砥身砺行,由乎经术."(6)天监八年(509年),梁武帝又诏曰:"朕思阐治纲,每敦儒术,轼闾辟馆,造次以之."(7)在梁武帝的大力倡导下,一方面儒学走向了南朝的巅峰,另一方面,梁朝得到了一大批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管理人才,"十数年间,怀经负笈者云会京师."(8)因此,史学家姚思廉称其"聪明文思,光宅区宇,旁求儒雅,诏采异人,文章之盛,焕乎俱集."(9)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认为,梁武帝对儒学思想的推崇,使得"六经之教,蔚然兴焉,虽疵而未醇,华而未实,固东汉以下未有之盛也."(10)
梁武帝推崇儒学、弘扬德化的一些举措,与其"以德怀之"的民族关系思想极其吻合,也与儒家积极宣扬的维护大一统封建统治秩序的思想一脉相承.即使在教育方面,梁武帝的思想认识和孔子思想几乎完全一致.如天监七年(508年),梁武帝下诏称:"思欲式敦让齿,自家刑国.今声训所渐,戎夏同风,宜大启庠��,博延胄子,务彼十伦,弘此三德,使陶钧远被,微言载表"11.梁武帝认为,天下臣民应当同受圣人教化,不应有戎夏之别,这与孔子的"有教无类"思想非常吻合,与孟子的"舜生于诸冯……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周……西夷人也.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12的精神实质是一致的.由此可见,梁武帝的民族关系思想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
三是历代盛衰经验教训的影响.梁武帝不仅对历史颇有研究,"又造通史,亲制赞序,凡六百卷."13而且还善于从历史上治乱兴衰中汲取经验教训,强调"殷鉴不远"14.如天监四年(505年),他在诏书中称:"二汉登贤,莫非经术,服膺雅道,名立行成.魏、晋浮荡,儒教沦歇,风节罔树,抑此之由."15明确表明要借鉴两汉时期的经验,汲取魏晋时期的教训.他曾在文德殿与司徒左长史萧子恪一起分析萧齐、刘宋和东晋国祚长短的原因:"江左以来,代谢必相诛戮,此是伤于和气,所以国祚例不灵长.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代'.此是一义."16他对宋齐的奢侈腐败造成的恶果也有清醒认识,认为"宋氏以来,并恣淫侈,倾宫之富,遂盈数千.推算五都,愁穷四海,并婴罹冤横,拘逼不一.抚弦命管,良家不被蠲;织室绣房,幽厄犹见役."(1)正是由于对历史经验教训的高度重视,因此,他在即位不久就在颁布的诏书中宣布:"汉文四百,邈焉已远.虽省事清心,无忘日用,而委衔废策,事未获从.可依周、汉旧典,有罪入赎,外详为条格,以时奏闻."(2)所以,"远遵前轨"(3)是梁武帝的重要思维方式.这样,传统的"大一统"思想、羁縻思想、桓温北伐、刘裕北伐等,都对梁武帝的民族关系思想产生一定影响.
四是佛教思想的影响,梁武帝统治前期政治清明,社会安定,面对安逸的环境,梁武帝逐渐骄傲自满、迷失本心,对儒学的认同也开始向佛教偏移.天监十六年(517)三月,梁武帝"敕太医不得以生类为药;公家织官纹锦饰,并断仙人鸟兽之形,以为亵衣,裁剪有乖仁恕.于是祈告天地宗庙,以去杀之理,欲被之含识.郊庙牲��,皆代以面,其山川诸祀则否"(4).天监十八年(519年)四月,梁武帝于无碍殿"受佛戒,赦罪人"(5).这些经历是梁武帝开始接受佛教思想的标志.大通元年(527年)三月,梁武帝"幸寺舍身.甲戌还宫,大赦,改元大通,以符寺及门名."(6)自此开启了佞佛之门.之后梁武帝又多次舍身寺庙,"其朝臣三表不许,于是内外百官共敛珍宝而赎之."(7)萧衍每逢拜佛,都要脱去礼法所定的皇帝服装,换上乾陀袈裟.他还令其王侯子弟皆受佛诫,"有事佛精苦者,辄加以菩萨之号."(8)恰如李延寿所论:"溺于释教,弛于刑典"(9)成为梁朝由盛转衰的重要原因.梁武帝因沉迷佛教,其民族关系思想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由前期的北伐走向了遣使通和.大同二年(536年)十一月己亥,"罢北伐之师.……壬申,东魏遣使请和,上许之"(10).梁武帝积极接纳和信任东魏叛将侯景,也与他的思想发生转变有一定关系.总体而言,梁武帝的民族关系思想与其统治思想由儒转佛息息相关.
四、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特点
梁武帝的民族关系思想主要有如下几个特征:
其一,民族关系思想与政治思想的统一.梁武帝在其政治生涯中,主要走的是以德治国路线.他在接受梁王之命时说:"育德振民,邈然尚远."11说明梁武帝在即位前夕便以育德济民为目标.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以前代为鉴,重申"德"的重要性,"朕以寡薄,昧于治方,藉代终之运,当符命之重,取监前古,懔若驭朽.思所以振民育德,去杀胜残,解网更张,置之仁寿"12.由此可见,"德"治是梁武帝治国之利器,与他"以德怀之"的民族关系思想是相通的.
其二,民族关系思想的两面性.梁武帝的思想非常庞杂,其处理民族关系的方式既有仁慈一面,又有铁血一面.在"以德怀之"思想中,梁武帝为达到笼络少数民族人心,间接控制少数民族政权的目的,采用了善待、馈赠、通和等多种方式;在以册封为主的羁縻思想中,梁武帝对河南、宕昌、邓至、武兴及高句丽、百济、林邑等政权进行册封,表达他对这些政权的拉拢与支持,这些都是通过相对温和的手段使其他政权对梁感恩戴德,与梁王朝保持密切联系.而在"大一统"思想中,为实现一统目标,梁武帝即位之前就曾"总苍兕之师,翼龙豹之阵,云骧雷骇,剪暴夷凶"13,称帝之后又多次诏令大举北伐,普通六年(525年),下诏称"庙谟已定,王略方举."(1)命令领军将军西昌侯深藻、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豫章王综以及"其余众军,计日差遣".梁武帝本人则"当六军云动,龙舟济江."(2)梁武帝并非只是"皇帝菩萨"(3),他的民族关系思想除了"以德怀之"思想、羁縻思想的怀柔性,还具有发动战争的强硬性,因此,他的民族关系思想具有恩威并施的两面性.
其三,"大一统"是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核心.实现一统是所有具有远大抱负政治家的理想追求,只是实现的途径有所差异而已.梁武帝追求一统,既想通过北伐方式实现其疆域上的一统局面,又想通过册封实现其政治上的一统局面,其"以德怀之"思想及实践也服务于大一统的战略目标.从梁武帝民族关系思想的主要内容及精神实质来看,"大一统"思想是核心,并把其他思想连在一起.梁武帝作为梁朝的开国皇帝,即位之初,信心满满,以实现中原平定、梁朝一统为战略目标.他的以册封为主的羁縻思想,既有通过册封积极笼络和控制东西南北各个方位诸多政权首领、在政治上实现一统的考虑,又有在多个地域牵制北魏、为最终实现一统提供有利环境的考虑.如梁武帝对高句丽和百济的册封,就有从东北部牵制北魏之意.天监十七年(518年),梁武帝将高句丽王高安封为持节、督营、平二州诸军事、宁东将军.我们知道,营州和平洲都不在高句丽辖境之内,梁武帝封高句丽王为督营、平二州诸军事,既有拉拢高句丽之意,又是鼓励高句丽牵制北魏的诱饵.梁武帝对河南王、宕昌王和邓至王等首领的册封,也有在西部牵制北魏的意图.这些最终都服务于大一统的战略目标.梁武帝善待北魏归附降将、不断加强与北朝的沟通和交流等体现"以德怀之"思想的举措,也是立足于大一统的目标.总之,"大一统"思想、"以德怀之"思想和以册封为主的羁縻思想,三者之间相辅相成,相互促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民族关系思想体系.
注释
1姚思廉:《梁书》卷六《敬帝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50页.(2)[韩国]金裕哲:《梁武帝天监年间官制改革思想及官僚体制上之新趋向》,《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第五届年会暨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1995年9月,中国湖北襄樊;杨恩玉:《梁武帝的统治思想试探》,《东岳论丛》2012年第4期;林大志:《略论梁代前期梁武帝的吏治与思想》,《安徽史学》2005年第2期.
2(3)陈朝晖:《梁武帝与南朝的儒学》,《中国哲学史》1994年第5期;乐胜奎:《梁武帝的儒学思想论略》,《天津社会科学》2003年第4期.
3(4)陈伟娜:《梁武帝萧衍的佛学思想及宗教实行》,《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
4(5)林大志:《梁武帝的文学思想》,《求索》2005年第11期.
5(6)王玮:《从梁武帝的<孝思赋>看中国佛教与儒家伦理的融合》,《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李晓虹:《圆融二谛-梁武帝思想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
6(7)潘桂明:《试论梁武帝的"三教"思想及其历史影响》,《孔子研究》1986年第4期;刘林魁:《梁武帝<会三教诗>》及其三教会通思想考论》,《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2年第5期.
7(1)李延寿:《南史》卷七九《夷貊传下·西戎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978页.
8(2)姚思廉:《梁书》卷一《武帝本纪上》,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4页.
9(3)(4)《梁书》卷一《武帝本纪上》,第4页,第5页.
10(5)(9)《梁书》卷二《武帝纪中》,第33页,第46页.
11(6)(7)(8)《梁书》卷二《本纪第二》,第34页,第34页,第44页.
12(10)(12) 《梁书》卷三八《朱异传》,第539页,第339页.
13(11) 《南史》卷八十《贼臣侯景传》,第1994页.
14(13) 《梁书》卷三《武帝纪下》,第80页.
15(14) 《南史》卷七九《夷貊传下·东夷传》,第1971页.
16(15)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四年二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4548页.
17(1)《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四年十月丙午"条,第4552页.
18(2)《梁书》卷二二《太祖五王传》,第340页.
19(3)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四年九月",第4565页.
20(4)(5)《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四年九月",第4565-4566页,第4566页.
21(6)《梁书》卷十二《韦�贝�》,第223页.
22(7)《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四年十月",第4568页.
23(8)《梁书》卷十八《昌义之传》,第294页.
24(9)(14) 《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六年二月",第4570页,第4572页.
25(10)(11) 《梁书》卷十二《韦�贝�》,第223页,第224页.12 《梁书》卷九《曹景宗传》,第180页.
26(13)《南史》卷五八《韦�贝�》,第1428页.
27(15) 《资治通鉴》卷一四六,"武帝天监六年三月",第4573页.
28(16) 《梁书》卷三二《陈庆之传》,第461页.
29(17)(18)(19)姚思廉:《梁书》卷三二《陈庆之传》,第461页,第462页,第462页.
30(1)(2)(3)《梁书》卷三二《陈庆之传》,第462-463页,第463页,第463页.
31(4)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合肥:黄山书社,1987年,第234页.
32(5)《资治通鉴》卷一四九,"武帝普通四年",第4674页.
33(6)范晔:《后汉书》卷一六《邓禹传附子邓训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609页.
34(7)《梁书》卷一《武帝纪上》,第25页.
35(8)(9)(10)《梁书》卷二《本纪第二》,第33页,第34页,第36页.
36(11) 《梁书》卷三《本纪第三》,第80页.
37(1)(2)《梁书》卷三九《羊侃传》,第557页,第557页.
38(3)《资治通鉴》卷一五二,"武帝大通二年四月",第4746页.
39(4)令狐德��:《周书》卷三二《卢柔传》,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第563页.
40(5)(6)《梁书》卷三《本纪第三》,第81页,第89页.
41(7)魏收:《魏书》卷九八《岛夷萧衍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78页.
42(8)(9)《魏书》卷九八《岛夷萧衍传》,第2178-2179页,第2179页.
43(10)(11) 《资治通鉴》卷一五八,"武帝大同十年",第4924页,第4924页.
44(1)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卷九五三《外臣部·册封一》,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1326页.
45(2)《梁书》卷五四《诸夷·西北诸戎传》,第810页.
46(3)(5)(6)(7)《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第810页,第815页,第816页,第816页.
47(4)《梁书》卷二《武帝本纪中》,第36、38页.
48(8)《南史》卷七九《夷貊传下·西戎传》,第1980页.
49(9)(10)《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第803页,第804页.
50(1)(3)(4)(5)(7)(8)《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第804页,第805页,第786页,第783页,第817页,第815页.
51(2)(6)《南史》卷七九《夷貊传上·百济传》,第1973页,第1978页.
52(9)(12) 《南史》卷七九《夷貊传下·西戎传》,第1984页,第1987页.
53(10)(11) 《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第813页,第813页.
54(1)(2)(3)(4)(5)(6)(8)《南史》卷七九《夷貊传下·西域诸国传》,第1985页,第1985页,第1986页,第1984页,第1984页,第1985页,第1986页.
55(7)《梁书》卷三○《裴子野传》,第443页.
56(9)《梁书》卷三《武帝纪下》,第97页.
57(10)(11) 《梁书》卷三四《张缵传》,第496页,第502页.12 《梁书》卷四六《徐文盛传》,第640页.
58(13)(14)(15)(16)(17)(18)《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第793页,第794页,第795页,第795、796页,第797页,第800页.
59(1)(2)《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第818页,第809页.
60(3)《资治通鉴》卷一四一,"明帝永泰元年正月丁亥"条,第4418页.
61(4)《梁书》卷一《武帝纪上》,第3页.
62(5)萧子显:《南齐书》卷一五《州郡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281-282页.
63(6)脱脱等:《宋史》卷四三六《儒林传六陈亮传》,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2936页.
64(7)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五《湖广方舆纪要序》,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484页.
65(8)《梁书》卷一《武帝本纪上》,第4页.
66(9)沈约:《宋书》卷六五《刘道产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719页.
67(1)释道宣:《广弘明集》卷三十《统归篇》,《弘明集广弘明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365页.
68(2)《广弘明集》卷三十《统归篇》,《弘明集广弘明集》,第346页.
69(3)(4)《梁书》卷三《武帝纪下》,第96页,第97页.
70(5)《南史》卷六《梁本纪上》,第188页.
71(6)(8)(11) 《梁书》卷四八《儒林传序》,第662页,第662页,第662页.
72(7)《梁书》卷二《本纪第二》,第49页.
73(9)《梁书》卷四九《文学传序》,第685页.
74(10)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一七《梁武帝一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89页.
75(12)焦循撰、沈文倬点校:《孟子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537-540页.
76(13)赵翼着、王树民校正:《廿二史��记校正》卷十二《宋齐梁陈书并南史》,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63页.
77(14)(16)《梁书》卷三五《萧子恪传》,第508页,第508页.
78(15)《梁书》卷四八《儒林传序》,第662页.
79(1)(2)《梁书》卷二《本纪第二》,第35页,第37页.
80(3)《南史》卷五二《梁宗室传下·论曰》,第1304页.
81(4)(5)《南史》卷六《梁本纪上》,第196页,第197页.
82(6)(9)《南史》卷七《梁本纪中》,第205页,第226页.
83(7)(8)《魏书》卷九八《岛夷萧衍传》,第2187页,第2187页.
84(10)《资治通鉴》卷一五七,"武帝大同二年十一月、十二月",第4874页.
85(11)《梁书》卷一《本纪第一》,第25页.
86(12)《梁书》卷二《本纪第二》,第36页.
87(13)《梁书》卷三《本纪第三》,第97页.
88(1)(2)《梁书》卷三《本纪第三》,第69页,第69页.
89(3)《魏书》卷九八《岛夷萧衍传》,第2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