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与中电联过招:电厂，你到底亏了没有?
2011年，我代表老百姓和电力垄断集团过了几招，逼着中电联不得不作出回应。而中电联的这个回应等于承认它们之前扯谎了。之前，当全国的媒体都发布中电联的消息说电力企业亏损千亿时，只有我一个人站出来发问:究竟是你中电联制造了假新闻，还是五大电力集团制造了假财报?我感觉很奇怪，我们五大电力集团全是上市公司，可除我之外，为什么没有人去看看它们的财报，去仔细核实一下消息呢?
我先简单和大家回顾一下我和中电联过的几招。
第一，中电联称:2011年1-7月，华能、大唐、华电、国电、中电投五大发电集团公司电力业务合计亏损74.6亿元，同比增亏82. 7亿元，其中，火电业务亏损180.9亿元，同比增亏113亿元。但是，我说电厂没有亏损。因为经审计的财报显示，华电旗下的华电国际上半年归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是1. 1州乙元，华能旗下的华能国际是11. 7州乙元，国电旗下的国电电力是11.40亿元，中电投旗下的上海电力是1.83亿元，大唐旗下的大唐发电是8.54亿元。没有一个亏损!不仅如此，五大电力之外的华润电力上半年净利达到20.64亿元，这个“外行”竟然成了行业第一，可见发电本身是赚钱的!
我就草其中的大唐发电来说吧，它绝大部分业务是火力发电。据中报显示，2011年上半年营业利润是14亿元，合并净利润12. 5亿元，归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是8.54亿元。那么煤价上涨有没有影响呢?表面上看好像有，2011年上半年电力燃料费188.7州乙元，较2010年同期140.5州乙元增加了48.14亿元。但是，燃料费上涨既有可能是因为煤价上涨，也有可能是因为发电量的增加。2011年上半年，上网电量的增加使大唐发电的收入增加约人民币44.9叫乙元;加上平均上网电价的提高，最后算下来，大唐发电的收入上涨了62.62亿元。也就是说，煤炭涨价非但没有让大唐亏钱，·洽冶相反，借看涨价和用电量的增加，大唐还多赚了14.48亿元。
中电联怎么回应的呢?中电联承认旗下五大电力上市公司都在盈利，但是却说上市的只是东部地区的电厂，而中西部和东北地区的电厂在亏损。那好，就算其他地方的电价没有华东地区贵，但是其他地方的煤价成本便宜啊。以一吨5500大卡动力煤为例，华东的价格是852元，黑龙江双鸭山是690元，新疆却不到200元。还有山西的电厂怎么会亏损呢?要知道，东部煤价里一半都是运输成本，而山西是产煤大省，为什么亏得最厉害?
第二，我说电厂用煤的六成都是发改委规定不许涨价的合同煤，所以受煤价冲击很小，但是中电联说“合同煤不到电厂全年耗煤的40%，还另需采购更贵的市场煤”。可是明明在2010年煤炭经济运行情况通报会上，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副会长姜智敏说重点电煤合同兑现率高达9050上。
中间这50%进了谁的腰包?后来我们发现，这些都被倒买倒卖腐败掉了。按煤炭订货会规定，电煤合同需要有资质的电厂与国有煤矿直接签署，但是有的电厂经常故意多签，多出来的一转手倒卖，差价就进入私人腰包了。但是倒手的话，电厂煤矿都要签字，其中猫腻怎么能不知道呢?而有电厂多签了，必然就有电厂签不到合同煤!不要急，中间商手里不是有倒腾来的嘛，正好供你所需。当然，价格就不是合同价，而是市场价了。这种情况，电厂也没力万去，谁让你关系不够硬，抢不到合同煤呢?
第三，我说中国的电厂因为加价太容易所以没动力改进效率，可是中电联说中国燃煤电厂效率比美国高2个百分点，说我们是国际先进水平。那我们就来做个对比，按照中电联公布的数据我们是33。克Z千瓦时，对不对?那我们看看其他国家的数据，日本为299克，韩国为300克，意大利为303克。我们究竟是先进还是落后，不用我多说了吧。其实也不是我们没技术，2010年全球火力发电企业的最低能耗是279.39克/千瓦时，各位晓得这是谁创造的纪录吗?上海外高桥第三发电厂。如果能把这个技术推广到全国，我们输出的电力至少能增加15%,或者至少能节省州乙多吨动力煤。
当然，我理解作为发电厂利益集团代言人一一中电联的窘境，中电联想要的是涨上网电价，而不是电力零售价，因为零售价确实和它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草2010年来讲，国家电网从五大电力集团购电，平均价格每度仅为。.38元，但是卖给老百姓的价格却是每度。.57元。也就是说，电网从电厂购来电，然后一转手卖给老百姓，价格就上涨了49%。其实，中电联完全可以像广电告联通电信垄断一样，对国家电网发起反垄断举报调查。因为只要国家电网的转手销售毛利润率超过49%，就涉嫌垄断。
那中间这么大的利润去了哪里呢?国家电监会提供的资料显示，主要电网企业输配电成本构成中，折旧排第一占41.64%，其他费用排第二占27. 15%,职工薪酬占19.32%。其他费用与职工薪酬占总成本的46.47%，接近总成本的一半。其他费用估计就是“三公”消费了，而职工薪酬占企业营收的比例恐怕也是所有行业里最高的。所以，电厂要以电茉倒逼涨价，最后国家调控还是挺有水平的，就是不涨零售价，而涨上网电价，等于让国家电网来给电厂出血。
因为电厂的发电量分为计划内与计划外，计划内电量由电网按国家规定支付上网电价，这部分电厂是能赚到钱的;超计划发电部分，电网则要降价收购，而电网的销售电价则没有变化，这部分呢，电厂因为电网压价所以是亏钱的。因此，对这部分所谓的计划外电力需求电厂完全没有动力去满足。所以，真正的电茉就是电力企业完成计划电量后，就以停机检修为名不再多发电。那是谁来制定这个所谓的计划呢?不好意思，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研究了所有的公开资料，但就是找不到答案。最后你会发现，电茉的根本原因是我们还在搞计划经济，或者说根本的问题是电网改革不彻底。
虽然争论到最后，国家发改委还是宣布了上调电价。但是我虽败犹荣，因为至少我的大声疾呼避免了最坏的结果。我当时呼吁的是:第一，电厂的亏损是上网电价偏低造成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调整上网电价，而不是调整销售电价。这样，补偿电厂的就不是我们老百姓，而是国家电网。第二，阶梯电价可以推行，但是必须学学美国，给最低收入阶层一个足够优惠的阶梯，别搞一刀切。国家发改委基本尊重了我的这两个意见，因为现在上调的是上网电价和非居民用电的销售电价，同时对居民用电又实行了阶梯电价。
二、厘清美国电力改革的系统思路。
那我们应该怎么改革呢?美国的思路可以借鉴一下。首先我们来做个对比。根据国家发改委此前公布的我国与各国电价的比较，2008年世界主要国家居民千度电价分别为:德国263美元、英国231美元、日本176美元、法国169美元、美国114美元、韩国89美元以及中国69美元。从横向对比，中国的电价无疑在国际上处于较低的水平。然而将这些电价数字与当地的人均国民收入进行比较，则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按2008年德国人均国民收入42440美元计算，其千度电价占人均国民收入的比例为。.62%，美国的这一比例为。.24%,相比之下，中国则为2.49%。按照这个相对价格来看，中国的电价是德国的4倍多，是美国的10倍左右。
我们看宾夕法尼亚州，为什么选宾州呢?因为国内媒体比较的时候总爱选宾州，但我发现这些报道是有严重错误的。国内报道宾州电价有两个版本，一个说500度以下每个月固定收费5.32美元;另一个说500度以下一度电是14. 72美分。为此，我也查证了一下，宾州从事供电的有八个企业，按照2012年4月4日的最新数据，平均每度电是6.99美分，即人民币。.44元。
那么，美国的思路是什么呢?
任何人都有权利建设电厂。美国电力法规定，任何个人或团体均可以投资火电项目，没有电源规划，投资者需要自己选址。一旦项目交给个人，投资人在决定投资电厂项目之前，会与配电公司签订长期合同，没有长期合同，投资人不会贸然建设电厂，银行也不会给项目发放贷款。这些工作完成后，5万千瓦以下的火电项目免于许可，对于5万千瓦以上的火电项目向州政府提交申请获得许可证。
政府的第一角色是环境保护。这个许可证不是关于我们政府做的那种是否符合电力规划、建设地点、建设时间、投资规模、发电小时等经济事项，而是关于环保。在评估的过程中，工作人员会与地方政府，州政府的野生动物部门、水资源部门及有害物质控制部门，联邦政府环境保护署，天国车事工程协会，美国野生动物保护机构等进行合作。因此和我们的工作重点根本不一样。我们的思路都是把多少万千瓦以下的小火电全部关闭，因为我们一直都认为只有大的才能做好。
政府的第二角色是监管电价。美国受监管的公用电力公司主要集中在城市及其周边地区。电价监管不是为了偏袒消费者或者发电企业，而是保障市场公平，让大家都有钱赚。这是从加州电荒悲剧中换来的血的教训。
那么电价如何确定呢?受监管的公共电力公司必须向监管机构提交电力资费明细表。监管机构根据其颁布的统一会计标准对提交的资费明细表进行审查，确认这些业务的提供与限制条件是否符合公共利益、成本数据是否真实合理。凡是跨州的输电业务和电力批发业务，电力企业应向联邦能源监管委员会提交资费表;凡是提供配电及州内电力零售业务，电力公司都应向各州公用事业监管委员会提交资费表。
电价如何调整呢?受监管的任何电力公司要求调整电价时，首先应向监管机构提出调价申请并同时书面通知用户。监管机构接到公司要求调价的申请后，一般会成立一个审查小组，小组由律师、会计、财务分析、经济和工程技术等人员组成。审查小组要对申请材料中的基础费率、投资回报、公司的收入和信贷、公司的运营成本、折旧、所得税和其他税费进行逐项审查。如遇重大分歧时，审查小组要提请监管委员会举行必要的听证，并由行政法官作出裁决。如果调价申请被监管机构驳回，则此前公司多收取的费用要全额退还给用户。
政府的第三角色是补贴低收入者。美国占国土面积75%的农村和小城镇的电力供应主要由不受监管的市政电力公司和农电合作社负责，它是非营利性质的自治供电机构。私营的电力企业不愿意去的农村，联邦政府就要出面。为扶持农电合作社的发展，实现广大农村小城镇地区普遍电力服务，联邦政府主要采取了两条措施:一是为农电合作社提供3。年长期优惠贷款，用于合作社的电力设施建设，极大地降低了农电合作社的供电成本，二是努力确保农电合作社的电力供应，联邦政府拥有的水电站优先向合作社供应质优价廉的电力。
城市里的低收入人群享受政府的补贴计划，以加州为例，3口之家收入低于3.25万美元即定义为低收入家庭。满足低收入家庭标准的家庭可以享受电罄20%的折扣，并且不随电价的调整而调整。
这样的结果就是，城市周围用电量大的地区有独立发电商、垂直一体的公立电力企业、公立企业的附属发电企业等，农村和小城镇有非营利性的政府资助的发电厂。而且，私营老板有合理利润的保证，他们非常乐意在城市和工业区建电厂，从20世纪70年代末期到现在，美国绝大部分新增电力装机都是由独立的私营发电企业建造的。而且这种模式不会出现像中国电力企业这样的巨无霸，在美国有数百家发电企业，美国最大的发电商控制的装机总容量不到全美总装机的4%,即便是全美最大的20家发电企业的装机总容量也仅仅占到45%。
再看看我们，完全不懂监管，我们的电监会根本就是个摆设。
第一，电价决定权在发改委，电监会只有建议权。
第二，电监会名义上有权颁发电力企业许可证，但是对于电力企业违法的处罚没有任何震慑力。它最大的权力就是对不遵守电力市场运行规则的处10万元以上工00万元以下的罚款。对于价格违规、违法并网等行为，这点罚款算得了什么呢?而美国2005年新颁布的《能源政策法》规定，联邦能源监管委员会可以对每件市场违规案件处以每天100万美元的罚款，可以对恶意操纵市场的企业负责人处以5年的监禁。
第三，人员不足。我国华东地区的发电装机超过1.2亿千瓦，供电人口达2.3亿，而电力监管人员不到100人。美国加州公用事业监管委员会监管看4500万千瓦的发电装机，有电力监管人员450多人。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具有警察身份，类似于我国的森林警察和铁路警察。
第四，我们的国家电网垄断80%的输电网络，上游随意吞并企业，而我们的电监会毫无作为。当然，这是因为电监会根本没有反垄断或者反不正当竟争的调查权。
三、我们该如何变革中国电网?
《新世纪》记者对北京、上海、重庆、广州、南京、济南、西安、长沙、银川、乌海、嘉兴、佛山等地工商业电力用户进行了抽样调查，调查覆f华北、华东、华南、西南、西北，兼顾了不同经济发展水平的多个地区。结果显示，工商企业，特别是中小型商业企业，用电的实际价格普遍高于国家发改委及地方发改委公布的目录电价。比如，北京多处写字楼用户的电价均超过每度0.9元，商铺和饭店的用电价格多在每度1. 1元以上，即使考虑峰平谷分时定价因素，仍超出目录电价。.06元到。.278元不等。
我们以节能减排为名搞所谓的峰平谷电价，结果呢?再一次掠夺用电企业。图利了谁呢?又是电网企业。河南省电监会曾对省内发电企业上报的数据进行过分析:河南省30家火电企业因执行峰平谷电价政策，导致上网电价平均每度电下降了。.005元左右，企业减少收入约4.29亿元。主要原因就是由于电力调度由电网企业说了算，发电企业在时段分配上没有自主权。
电网企业不只是对下游进行压榨，他们对上游的电力企业也不放过。一位来自五大发电集团的企业代表表示，他们并不希望实行煤电联动，因为电价一涨，煤价会再涨，电价还是跟不上。按照这家发电企业算过的账，电网企业的收购电价普遍比发改委公布的上网电价每度低了3分到4分钱。而这才是中国发电企业亏损的重要原因。
这里最值得思考的是什么?就是中国电力行业的行业本质l电网及其基层人员为什么会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倾向于多收费?一些原本在其他国家行之有效的节能方式如峰平谷定价，为何在执行中走了样?关键在于目前中国的电网企业仍然在依靠传统的“吃差价”来获得盈利。一位国家能源局官员就曾直言:“这是世界上最落后的一种盈利模式，只有中国和朝鲜还在用。”差价就是零售电价和上网电价之间的差值。在中国，电网企业的利润主要就来自于这个差价。只要这种盈利模式不被打破，电网企业就会依靠垄断优势最大程度地压低上网电价，同时提高销售电价。
怎么改革?其实非常简单，我们只需要做三个改革就能打开局面:第一，允许直供电，强制废除电网的垄断批发权。我们应该向英国学习，设立电力交易所(Pool)，就像股票市场一样，要求一定用电量的企业和一定规模的发电企业必须进场公开报价，双方自行敲定电价和电量及供电时间，只需付给电网一个固定的过路费，而国家电网必须无条件执行传输，并有法定义务就差额部分进行调剂。然后再逐步降低电厂和用电售电企业的准入门槛。第二，学习美国放开两头，只管中间。对电网单独定价的力币去，就是不管上网电价和销售电价，将这两个价格交给市场决定，只需要管住输配电价就可以了。通过核算电网的运营成本，由监管部门定出一个合理的输配电价标准。第三，放松对零售配电企业的准入，允许国有、地方、股份制、民营资本多元持股。我们从英国监管的实践来看，只要把前面两个管好，后面这个配电售电的股权其实就无关紧要了。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产生竞争，能不能让企业的财务足够透明，能不能让听证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