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人生》中的神秘主义与后现代主义

发布时间:2012-07-14 23:33:08
   摘要:受伊本·阿拉比的影响, 帕慕克的小说创作中有一种奥秘思维, 即对于任何的人、事、物, 既肯定它, 又否定它, 因为宇宙万物相连相关, 两种思维统一于终极真理, 而真理或上帝将永远是一个奥秘。“肯定”, 源于人的理性及其成果“经验性知识”, “否定”即解构主义。本文以《新人生》为中心, 对这种思维的特征、本质和价值, 它与帕慕克文学创作的姻缘, 它与帕氏之“同情”诗学的互补关系等问题进行探析。
  
   关键词:帕慕克; 《新人生》; 苏非主义; 后现代主义; 奥秘;
 
  
  帕慕克是一个具有后现代主义特色的作家。11998年4月27日, 他在《国家报》上自称为一个快乐的后现代主义者。他说, 在文学上, 自己和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属于同一家族, “在形式、风格、语言、气氛、角色以及对每本书加以不同考虑方面做实验, 其乐无穷, 同时, 又充满挑战”[1].帕慕克创作的后现代主义特征是近40年的帕慕克研究中成果最丰硕的一个方向, 加兹大学的萨拉齐卢就称:“帕慕克是土耳其最激进的后现代作家。”[2] (P2) 研究者从帕慕克小说文本的后现代主义路径解析, 诸如臆造、拼贴、戏仿、迷宫、碎片化叙述、“人影”等等, 不一而足, 抑或与约翰·巴斯、品钦、保罗·奥斯特以及《玫瑰之名》、《尤利西斯》相联系, 做比较。然而, 有一个问题一直被忽略:这和帕慕克的苏非主义叙述是何关系?一方面, 这导致一些困惑遗留下来, 无法解开, 例如, 《黑书》究竟是一部玄学侦探小说, 还是一个苏非寓言?毕竟, 在帕慕克笔下, 苏非神秘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可不是泾渭分明的。另一方面, 忽略了这个问题, 便与“奥秘思维”失之交臂, 它是帕氏思索、认知世界的一个公式, 也是其文学书写的重要意义之一。
  
  一、帕慕克:苏非主义与后现代主义
  
  首先, 简略梳理一下苏非神秘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在帕慕克笔下的几种关系:1、苏非主义是客体、题材, 后现代主义是主体、思想, 在审美效果上, 这就表现为亵渎神明, 譬如, 帕慕克在《黑书》中重写了“鲁米与夏姆士”这一历史迷案并推导出一个惊人结论, 说鲁米就是真正的凶手。这“把虔诚的穆斯林们给吓坏了”[3] (P114) , 帕慕克因此惹上了不少麻烦。当帕慕克说“我的信仰是世俗土耳其的后现代小说”[4] (P243) 时, 大抵指的是这种叙述。2、后现代主义被苏非主义超越。在《白色城堡》中, 对创作资料来源的公布, 法鲁克的新历史主义态度, 结尾一章中叙事者、主人公、作者声音的交杂, 这些都属于典型的后现代主义文本症状, 可最终鲁米的神圣思想“我即你”把它们融为一炉了。这在于后现代主义和神秘主义传统本就有密切关联。3、矛盾。《黑书》中的如梦这一形象担任了双重角色, 一方面她是玄学侦探小说中的遇害者, 另一方面她是“神爱论”叙事中的被爱者、被追寻者, 即真主安拉, 最后, 她身中一枪, 倒在了阿拉丁的店铺里。这该如何解释呢?帕慕克谋杀了神?假设如梦只是一个无辜的被杀者, 成全的是侦探的智慧或无能、世界的正义或虚无, 那么, 男主人公卡利普对耶拉的替代便不合逻辑了, 全书的意义框架将轰然坍塌。杂合了东西方文学传统的帕慕克要处理宗教和世俗、苏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关系, 难免有所疏漏, 我认为, 这是他的一处败笔。4、契合, 即神秘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存在一些交集部分, 有相似和相关之处, 已有学者对此做过研究。2简言之, 它们都反对理性、抵抗权威, 否定固定的自我和文化身份, 青睐镜子这个比喻, 推崇模糊性、流变和多义性, 也都受到不少曲解和后人的诟病。一些后现代思想家、艺术家都深受各种神秘主义传统的影响, 如德里达、福柯、博尔赫斯、博伊斯。这样的话, 单从发生源上讲, 有时无法辨识帕慕克的某些话语、人物或其他写作特征究竟取经于何处了。如《黑书》和《我的名字叫红》中的镜子意象蕴意何在?帕慕克的杂合文化观借鉴了赛义德、霍米·巴巴的后殖民主义思想了吗?他对凯末尔主义的冷嘲热讽意在解构, 抑或是对世俗政权投下的一瞥蔑视、一声痛斥?5、在帕慕克的文本中, 也存在苏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毫无关联的情况, 如《我的名字叫红》中第50章对两位苦行僧的描写就和末尾的元叙事没什么瓜葛。以上五种关系纯属为了论述的方便, 并不能涵盖帕慕克笔下苏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所有具体联系, 即便如此, 我希望能为帕慕克研究中这两个领域起到疏导沟通作用, 这将有助于还原一个更真实的帕慕克。
  
  二、陀思妥耶夫斯基、博尔赫斯、伊本·阿拉比
  
  什么是“奥秘思维”?即对于任何的人、事、物、思想既肯定它, 又否定它, 因为宇宙万物相连相关, 两种思维统一于终极真理, 而真理或上帝将永远是一个奥秘, 无法被完全解开。“肯定”, 源于人的理性及其成果“经验性知识”“权力知识”, “否定”即解构主义。
  
  帕慕克认同并在文本中广泛应用奥秘思维有一个过程。首先, 这与两位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作家有关, 一位是博尔赫斯, 另一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陀翁是帕慕克最敬仰的人:“我本人确实希望成为第二位陀思妥耶夫斯基”[4] (P231) , 他的《白色城堡》和《雪》, 他对文化冲突、恐怖主义的态度, 以至于对人的欲望、堕落、信仰、傲慢、嫉妒的理解都深受这位癫痫症天才的影响。而说到陀思妥耶夫斯基, 立即会想到“复调”这个概念, 这正是帕慕克创作的另一鲜明特征, 实际上, 从第二部作品《寂静的房子》起, 他就开始大量使用复调, 既在形式方面, 也在思想内容上。那么, 何为复调?本质上, 这是一种肯定性思维, 即巴赫金对陀翁小说中多位哲学家、多个声音的同时肯定, 才形成了就某个问题的一场嘈杂对话。但是巴赫金屏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思想倾向, 也就是说, 上帝仍是《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真正主宰者。这两方面帕慕克都接受了。后来, 后现代主义文学之父博尔赫斯又给帕慕克送来了反讽、游戏和解构:“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解放了我。伊斯兰古典文学的内涵十分保守、政治化, 被保守派们以过时又愚蠢的方式加以利用, 所以, 我从未想过自己和这些东西有何干系。但到了美国后, 我发现自己可以按照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的方式去接近这些材料。”[1]帕慕克的小说之精致、博学、思辨性以及反体裁、互文性等手法大多来自博尔赫斯。而在博尔赫斯的小说和其他后现代文本、艺术的背后, 涌动着一股怀疑和否定的精神, 否定体裁的划分和等级化、怀疑小说的真实性、质疑文学的原创性、质疑权威和固化的“真理”“上帝”……有时, 这酷似虚无主义。“按照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的方式去接近这些材料”一语说得较模糊, 事实上, 博尔赫斯熟稔卡巴拉、萨满教等各种神秘主义传统, 并在《接近阿尔莫塔辛》、《扎伊尔》、《神的文字》、《阿威罗伊的探索》等作品中游戏过苏非主义, 所谓“游戏”, 即去其神圣内涵, 然后, 恣意地进行改写、讥讽或亵渎。
  
  显而易见, 这两种影响是对立的, 一般来说, 对于同一个东西, 你不可能既嘲弄它, 又尊重它、为它辩解, 尤其是关于上帝、人的良心等问题。这时, 帕慕克遇见了伊本·阿拉比 (1165-1240) , 他对真主安拉的认知让帕慕克恍然大悟:
  
  啊, 穆罕默德!我造出万物, 召唤他们走向我, 可他们对我的看法却各异, 并因此产生了分化。其中一支声称, 以斯拉是我的儿子 (Ⅸ:30) , 我的手上带着镣铐 (Ⅴ:64-69) , 他们是犹太人。另一些人说, 弥赛亚是我的儿子 (Ⅸ:30) , 我有一妻一子, 这是基督徒。有些人则给我配了伙伴, 那是偶像崇拜者。另一群人把我铸于一种形式中, 这是神人同形同性者。还有人企图限制我, 物质主义者是也。其中的一支说, 我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穆阿特拉派。穆尔太齐赖派们认为, 我今后不会再出现了。[5] (P88-89)
  
  阿拉比指出, 安拉超越于语言和人的理性、知识之上, 正统神学、哲学捕捉到的是神的一层层“面纱”, 即神迹, 而非神本身。它们在指向安拉的同时, 限制、否定了安拉, 本质上, “他/她/它”是一个“巨大的奥秘”[6] (P19) , 是“奥秘中之奥秘”[7] (P52) .既然“道可道, 非常道”, 那么, 如何言说“道”呢?这位备受争议的哲学家、诗人给出的答案是:“当你只强调‘他’的超越性时, 你限制了‘他';当你只关注’他‘的内在性时, 你规定了’他‘;当你同时认同这两者时, 你就对了”[8] (P75) , 即对世俗二元对立、尘世矛盾的包容和超越, 以“人主同一”这一概念为例, 你应当说:“你既不是’他‘, 又是’他‘.”[8] (P75) 这种逻辑听来倍感怪异,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思路的不“理智”、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 伊本·阿拉比陆续背上了一系列名号, 包括传统派、什叶派、存在主义者、后结构主义者、苏非主义诗人, 等等。埃德格·古柯纳说, 宣扬矛盾或模棱两可, 尤其是宗教与世俗的矛盾, 是帕慕克一生取得的最高文学成就, 他在专着《帕慕克, 世俗主义与亵渎:土耳其小说的政治学》的扉页上写道:“致将矛盾化作一种存在方式的作家们。”[9]古柯纳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作者如何将“矛盾”合理化?我认为, 这必须归功于阿拉比的影响, 他是帕慕克最熟悉的伊斯兰宗教哲学家, 写《黑书》、《新人生》时, 帕慕克对《麦加的启示》、《智慧珠宝》的引用可谓信手拈来。帕慕克不仅接受了阿拉比的神学思考---他和阿拉比对安拉的信仰别无二致, 而且将阿拉比的“奥秘”做了延伸, 应用于艺术、政治和生活的各个方面, 让它成为了一种普遍思维方式, 如何评价现代土耳其的西化改革?什么是伊斯兰恐怖分子?头巾的含义是什么?东方细密画和意大利肖像画孰优孰劣?以及自我与他者、人与大自然的关系, 帕慕克统统采用“奥秘思维”去解答。答案是缺席的, 取而代之的是关于某个命题的一幅更全面客观的图景、一份同情心和一种渴望去不断认知的动力。比如, 在土耳其自上世纪80年代起一直持续至今的“头巾风波”中, 头巾被西化派、军队和政治伊斯兰视作宗教文化复兴的“旗帜”, 帕慕克在写《雪》时, 一边略微认可了这一判断, 确实, 头巾是穆斯林女孩个人信仰的一部分, 她们甚至为了守护信仰而被开除、毒打, 但在现实生活中, 头巾并不等于宗教复兴, 卡迪菲纯粹为了挑衅政府、为男女的平权而戴上头巾, 有的人因为秃顶戴头巾, 也有人迫于父母压力, 想摘掉却不敢摘。况且, 那些保卫个人信仰的“头巾女孩”们立志于进世俗大学, 将来从事律师、医生、秘书等职业, 这与传统伊斯兰教给女性规定的角色大相径庭。于是, 头巾代表什么?看来这是一个有待重新界定、深入探索的话题。奥秘思维是一种探寻, 在《新人生》中, 这个“奥秘”就是天使和新人生。
  
  三、《新人生》中的“奥秘思维”
  
  “是的, 我喜欢这本书, 可它写的是什么啊?”[10]《新人生》于1994年刚在土耳其发行时, 读者们都这么说。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因为《新人生》也是土耳其历史上销售速度最快的一部小说, 在一个仅有7000万人口的国家, 一年售出10万册。尽管研究者从教育小说、公路小说、存在主义、“宏大理论” (grand theory) 与琐碎生活的关系、阈限性等角度进行阐释, 可一旦回到“它写的是什么”这个基本问题时, 会发现这种“肢解”并无太大帮助。哈勒曼的评述更直接, 他抱怨这书写得“令人难以理解”[11] (P229) , 简直是个“被谜题所包裹谜中之谜”[11] (P229) .也许《新人生》的目的就是创造一个“奥秘”.帕慕克在诺顿演讲中提到:“我认为, 作为一个创造者和艺术家, 一位小说家的最高成就就是将一部小说的形式构造为一个谜---解谜之道会揭示小说的中心。”[12] (P170) 不难发现, 《新人生》的结构是一个矛盾体, 主要分为两部分, 即神秘主义叙述和后现代主义叙述。
  
  首先, 《新人生》有近一半内容来源于苏非主义, 其中, 以“照明论”为主。这一学派的创立者是12世纪波斯哲学家苏赫拉瓦迪 (1154-1191) , 他根据《古兰经》中“真主是天地的光明” (24:35) 和图斯塔里对“穆罕默德之光”的描述, 建议将真主的本质定义成“光”, 这“纯粹之光”持续地向外照耀, 并与不同程度的暗相结合, 于是, 产生了天、地、宇宙万物。人的体内也有内光, 即灵魂, 它本属于天使世界, 受天使统治, 可人自降生于世起, 心灵之镜就蒙上了尘埃, 被食色物欲所诱惑。因此, 人只有努力净化个人精神世界, 接受光的照耀, 才能获得永恒福乐。《新人生》的第一句话是:“一天, 我读了一本书, 我的一生从此改变”[13] (P7) , 书中涌出一道光, 照亮了我的脸。光的炙热令我眩晕, 又令我的心智清醒。在那光中, 我重铸自己;在那光中, 我迷失自己;在那光中, 我领悟到未曾知晓、从没体验过的存在阴影。我坐在桌前, 翻阅着书页, 不曾发现每读一行字、翻开新的一页, 我的生命都在发生改变。[13] (P7)
  
  这“光”让主人公奥斯曼抛下22年的人生, 踏上“新人生”的旅途---不眠不休地上车、下车, 与死亡、意外一次次擦肩而过, 渴盼着有朝一日能遇见天使, 返归光之世界。新人生之旅实际上就是朝圣之旅, 奥斯曼、嘉娜与那些有名无名的“兄弟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朝圣团:“噢, 搭上夜间巴士的人们!我不幸的兄弟们!我知道你们也在寻找失重的时刻。”[13] (P57) “失重的时刻”即死亡。他们演绎的是苏非的苦修经历。在这部“你能读些什么同时能从中领悟宇宙的秘密”[4] (P189) 的书中, 照明论还与拉比阿·阿黛薇叶的“神爱论”相交织, 因为嘉娜既是天使, 也是奥斯曼的“恋人”, 即安拉。奥斯曼对她一见钟情, 她首次出场时, 俨然一位女神:头顶“明亮的白色光环”[13] (P40) , 脸上“绽放着和书中一样强烈的光芒”[13] (P23) , 嘴边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渐渐地, “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上升, 最后, 消失不见了”[13] (P40) .在整本书中, 她来无影去无踪, 所以, 弗兰德里克·图特说嘉娜是“一个永远无法触摸到的缪斯幻影”[14] (P12) .她的名字Canan意为真主, 奥斯曼说, 她“一定来自那个世界”[13] (P25) .伊斯兰教主张, 信天使即是信安拉, 两者同属于穆斯林的六大信仰, 在嘉娜身上, 两者倒是真正合为一体了。主人公和故事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恐怖分子、旅店老板、小孩、母亲、喋喋不休的老太婆, 都说嘉娜像天使或唤她为“天使”, 天使啊……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后, 我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你知道, 我们搭上巴士走遍一个又一个小镇, 反反复复地读那本书, 只是为了和你的目光相遇, 天使啊, 我们只想回应你的目光……我理解了平静、死亡与时间的意义, 我太快乐了。[13] (P81-82) 这是旅客艾弗森·卡拉在弥留之际说的一番话。嘉娜最终给这位陌生人完成了“浴礼”.至于奥斯曼究竟读了一本什么书?加拿大作家瑞特认为应该是《古兰经》。[15] (P23) 但这个问题怕是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 它也有可能是但丁的《新生》、苏赫拉瓦迪的《照明的智慧》、阿拉比的《光盏》, 或是赛义德·努尔西的《光之书信》。
  
  其次, 帕慕克又解构了这一切。从第12章起, 读者慢慢了解到, 奥斯曼所读之书也叫《新人生》---元叙事, 作者是一位退休铁路工人, 名叫雷夫奇。这是他为了讥讽土耳其70年代巴士事故频发、以儿童连环画为灵感创作的一部小说。经过一番索引, 奥斯曼还发现它从《新生》、凡尔纳的《无名之家》、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阿卡勒木的《天才也是孩子》以及伊本·阿拉比的着作中获取、剽窃了大量灵感和段落。帕慕克把这样的八个段落拼贴在第14章末。“天使”嘉娜呢?她不过是一个世俗又虚伪的女大学生, 她早就和穆罕默特发生过关系, 最终嫁给了一位医生, 移民德国了。奥斯曼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她手里的一颗棋子。最早踏上新人生之旅的穆罕默特, 如今以抄书为乐, 不过, 书即《新人生》中的一切, 他已不再相信, 纯粹是为了赚钱。他告诉奥斯曼:“书中没有什么秘密”[13] (P210) , 它不过是个“逗小孩儿开心”[13] (P210) 的东西罢了。所谓新人生, 乃是南柯一梦, 是一种童年记忆、情感挫折和阴差阳错勾起的幻觉。面对“上帝死了”, 奥斯曼没有尼采那么狂喜, 相反, 他愤怒并绝望得泪下如雨。他不愿意善罢甘休, 所以继续研究天使。他研读了《圣经》和《古兰经》中的天使、亨利希·曼笔下的“蓝天使”、波斯细密画中的四翼天使、“新人生”牌牛奶糖上的天使等等, 发现它们的形象和特征各异, 但有一个共同点, 即均是文字的虚构和人造之物。一次, 他在马戏团舞台上还看见了一位头戴羽毛皇冠、身穿比基尼的漂亮天使, 可事实上, 那是一个专门“陪镇上的大亨上床, 只要给她钱, 她就和大兵做爱”[13] (P199) 的妓女。“如今, 我已不再对探寻世界、那本书、人生的意义和唯一的真实抱任何希望, 也一点不渴望它们。我发现自己身处于自在的人群中, 不会暗示什么, 亦不会意指什么。从一户人家敞开的窗户望进去, 我看见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吃晚餐。人们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和你知道的没有差别”[13] (P266-267) , 说出这句话时, 奥斯曼孤寂且落寞, 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
  
  毋庸置疑, 这两种声音、两类叙述水火不容, 在时序上, 是后现代主义解构了苏非主义, 或称“祛魅”.不过, 帕氏的《新人生》并未结束, 其结尾对小说来说意义重大, 如克默德 (Frank Kermode) 所说, 结尾给读者以稳定感, 给人物、情节、意象以秩序和意义, 让开头得以圆满。在结尾更容易听见作者的真实声音。十几年后, 奥斯曼已经结婚, 有了女儿, 可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 他体验到的是没有激情、没有意义。他选择了故地重游。这次, 他与天使四目相对:“天使与我咫尺天涯, 即便如此, 我深知:那深邃、纯粹、强烈的光为我而来。麦格鲁斯巴士奋力向草原飞驰, 然而, 天使依旧在那里, 既近又远。晃眼的光刺得我看不清天使的全貌, 但灵魂所体验到的嬉戏、轻松、自由已证实了一切”[13] (P273) , 天使不像奥斯曼见过、听过、梦到过的任何一位天使。他“渴望开口说话”[13] (P274) ,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死亡逼近的那一刻, 奥斯曼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读到《新人生》的时光。就这样, 他“踏上了一个新的人生”[13] (P275) .这才是《新人生》之全貌, 天使、新人生乃至那本书中书都成了谜。《新人生》的内容可以浓缩成这样一幅图:
  
  文本的中心是“天使”和“新人生”, 它们和阿拉比的“安拉”很接近, 它们是真主的派生物、象征符号, 并以“奥秘”的方式出场。这使得《新人生》中的两类叙述的存在状态和位置发生变化, 神秘主义既对又错, 后现代主义也一样, 一个对“√”在了对天使、新人生的信仰和求索中, 一个对在了对人造天使和新人生之理性畅想的拒绝中, 一个错“×”在了虚无主义、无神论方面, 另一个错在了理性主义和以教会代替神的野心上。这两类叙述是对立的, 但也是互补的。这种关系必然导向对“奥秘”的无尽的探索。我想这是表达一个超越性主题最合适的方式, 也是《新人生》的意义所在, 即为什么主人公十几年来一直迷恋天使和一个未知的新人生。胡拉娅·雅兹奥卢称, 《新人生》是一部卢卡奇意义上的“小说”, 即“上帝所遗弃的世界的史诗”[16] (P79) , 奥斯曼是一个“现代人”的代表, 他在土耳其这片精神文化衰落、世俗化改革遇挫、找不到民族出路的失意土地上, 毕生努力寻找生之意义或“整体性” (totalit�|t) , 最后以失败而告终。[17]我赞同雅兹奥卢的解析, 但是, 在我看来, 奥斯曼并未失败, 他的死亡是一个悲剧, 而这个悲剧是有意义的, 它唤醒了读者的整体性思维:“对那些极幸福的时代来说, 星空就是可走和要走的诸条道路之地图, 那些道路亦为星光所照亮。那些时代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然而又是人们所熟悉的, 既惊险离奇, 又是可以掌握的。世界广阔无垠, 却又像自己的家园一样, 因为在心灵里燃烧着的火, 像群星一样有同一本性。世界与自我、光与火, 它们明显有异, 却又绝不会永远相互感到陌生, 因为火是每一星光的心灵, 而每一种火都披上星光的霓裳。这样, 心灵的每一行动都变得充满意义, 在这二元性中又都是圆满的:它在感觉中是圆满的, 对各种感觉来说, 它也是圆满的;它之所以圆满, 是因为心灵在行动期间沉静平和;它之所以圆满, 是因为它的行动脱离开它之后独自找到自己的中心点, 而且围绕着自身画一个完整的圆。”[16] (P19-20) “奥秘”思维所指向的正是这样一个纯真年代, 它让“自我”向外敞开, 让世界得以进入, 人类和一切生命形态进入探求理式的自由和幸福中。
  
  四、宗教社会、理性和解构主义
  
  在帕慕克的大部分小说中, 都存在一个奥秘, 而且这个奥秘是小说的“中心”, 或是深层主题。在《白色城堡》中, “白色城堡”多皮欧就是这个奥秘, 在《黑书》中, 是耶拉和如梦之死, 在《我的名字叫红》中, 是“姨夫大人”负责编制的那套画册, 在《雪》中, 是卡的18首诗, 结集为同名诗集《雪》。这种独特诗学体现了帕慕克的奥秘思维。对帕慕克而言, 阅读小说尤其是《安娜·卡列尼娜》、《追忆似水年华》之类的伟大小说, 和人类对生活意义、世界之本质的探寻、呼唤、梦想是重叠的、同构的, 即寻找并最终抵达小说的“中心”---“一种关于人生的深邃洞见、一个深藏于文本中的神秘观点”[12] (P153) .小说之中心的魅力不在于它是什么, 而在于它激励着我们读者孜孜不倦地去追寻“[12] (P176) .小说如此, 世界亦然。时至今日, 人类也未曾抵达绝对精神或逻各斯, 其实, 人类对抵达”中心“又充满了恐惧, 因为那意味着一个笛卡尔式世界的暴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帕慕克说”一位小说家的最高成就就是将一部小说的形式构造为一个谜“, 唯有如此, 读者才会”满怀喜悦地体察小说里的每一个模糊角落、每一个人、每一种颜色、每一处风景以及阴影“[12] (P173) .那么, 作为一种思想或诗学, ”奥秘“究竟有何价值呢?
  
  首先, 理性和”经验性知识“被悬置了。康德说, 人的认知是有极限的, 不能越出”经验“, 不论如何, 人永远无法与”物自体“赤裸相对。可惜历史不是这么发展的, 理性是宙斯, 科学即上帝, 经阿德诺、马尔库塞、齐美尔等一大批思想家的分析, 我们对现代性的铁笼已经不再陌生。追根溯源, 有一个问题是不能漠视的, 即笛卡尔和培根虽然对理性的定位不同, 但最终都将主观认知、人的解释强行等同于或误解为客观现实, 这势必导致对立、纷争, 因为不同认知路径、体系和权威对同一问题的解释会发生分歧, 一旦这种分歧被激化, 由语言进入身体、权力和现实领域, 就会发展成武力交锋。弗洛伊德指出, 自我不仅是理性、逻辑思维的原点, 同时也是欲望、兽性的集散处, 归根结底, 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句老话:”人不是一个钢琴键。“理性、知识与欲望、利益、金钱、权力本就是混杂在一起的, 知识随时面临庸俗化、权力化的危险, 最终, 彻底变成一个”真理游戏“.哲学家为王的传统掩盖了这一切, 所以, 启蒙理性终结了人的理性和自由。在帕慕克的笔下, 凯末尔世俗主义者、女权主义者、伊斯兰主义者、民族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们不停地争吵, 以绝对真理之名杀人放火或自我牺牲。但在卡、麦夫鲁特的眼中, 一切显得那么荒唐混乱, 因为他们心中怀揣的是一种奥秘式的信仰, 信奉一个奥秘式的安拉, 或安拉式的奥秘。终极”奥秘“的不在场、视一切为谜的思维废黜了任何知识的王权, 让理性变得谦逊、开放, 在这一过程中, 人重获独立去思考和生活的自由。那将是一种童真的欢乐。
  
  其次, 避免虚无主义。也许解构主义、虚无主义是最后的理性, 理性之人最终开始怀疑理性, 这真是反讽。福柯、德里达之后, 所有的知识和话语都成问题了, 就连”真理“”上帝“也没有逃脱这种宿命, 几近被否定、抛之九霄云外了。虚无主义结出的恶果是丛林世界的诞生和”物竞天择“道德的盛行, 所以, 在现代性的荒原上, 可以看到两幅图景, 一方面, 人变得自私冷酷、好斗、贪婪, 疯狂工作, 在金钱帝国和商品盛宴中娱乐至死, 食色性等欲望得到异化的满足;另一方面, 人的精神世界枯萎, 变得孤独、脆弱、焦虑甚至是绝望;这两方面显然是矛盾的, 在短期内, 精神空虚会进一步刺激人在物欲中买醉, 可最终后者会撕裂、埋葬了前者。这是一个兽的世界, 而非人的世界。而”奥秘“的永恒在场可以终结这种局面,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仰望星空的敬畏。在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中, 弗拉基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时刻等待被救赎, 其实, 问题的症结在于他们连”戈多“ (Godot) 是谁都不清楚, 他们怀疑”戈多“存在的真实性。
  
  再者, 奥秘思维杜绝了教会、神父和宗教社会的复兴。欧洲中世纪晚期实是一个放逐了神的理性时代, 教权阶层代理了神, 他们僭越神权, 让沉默的神”开口说话“.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趋向,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宗教大法官“的故事阐明了这个问题:”你想进入人世, 空着手走去, 带着某种自由的誓约, 但是他们由于平庸无知和天生的粗野不驯, 根本不能理解它, 还对它满心畏惧, ---因为从来对于人类和人类社会来说, 再没有比自由更难忍受的东西了!你看见这不毛的、炙人的沙漠的石头了么?你只要把这些石头变成面包, 人类就会像羊群一样跟着你跑, 感激而驯顺“[18] (P283) , 90岁的红衣主教对耶稣说, 他要为了芸芸众生而非圣徒、虔诚的信仰者, 拿起凯撒的宝剑, 以基督之名, 建立一个全人类的独裁帝国, 届时, 人会变得软弱、胆小、动辄流泪, ”但只要我们一挥手, 他们也会……像小孩子似的嬉笑歌唱“[18] (P291) .这是一个微言大义的着名故事, 红衣主教道出了宗教转向政治之后的必然命运, 这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俄国东正教教会釜底抽薪般的大拒绝, 与此同时, ”为什么上帝一直不在场“这个古老问题也给了明确答案:”出场“意味着独裁、人之自由的毁灭和信仰的泯灭。因此, 神必须以”奥秘“的形式存在。
  
  总之, 奥秘思维的根本目的在于为人的自由意志限定一个目标和方向---为了”奥秘中之奥秘“的自由。
  
  五、奥秘思维和”情“之复活---人/物
  
  2005年, 在”德国书业和平奖“的获奖演讲中, 帕慕克反复强调”置身于他人语境之中“:”小说史即一部解放人类的历史:它让我们置身于他人语境之中, 摆脱自己的身份躯壳, 所以, 我们自由了“[19] (228-229) , ”读者像作者一样, 开始想象他者, 他们同样置身于他人语境之中。这是人类感受内心之谦卑、同情、宽容、怜悯、爱的时刻“[19] (P232) , 他总结道, ”想象是人类最伟大的力量“[19] (P236) , 它可以回答”我们究竟是谁“, 厘清我们头脑中”陌生者“”敌人“的真实身份, 用来应对人类最原始的仇恨、恐惧和焦虑心理。在接受《新视野季刊》采访时, 帕慕克把这个想法阐述得更清晰了:”人类拥有一种独特的能力, 他可以去理解、认同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小说艺术就建基于此上。在我的心灵之眼中, 我尝试去了解这样一个人:他与我不同, 来自另一个种族, 另一种性别、文化或阶级, 他有点古怪、陌生。我试着去了解他的想法、感受。然而, 他 (或她) 和我一样, 皆是人类种属的一员。这种能力的名字叫同情。“[20] (P92) 总结下来, 是一个”情“字。这是”奥秘思维“的应有之义和必然结果, 是平衡理性认知的必要一翼, 是现代社会所匮乏的。如果说理性以自我为中心, 具有霸权、等级化、分隔、功利倾向、静态、狭隘等特点的话, 那么, 情或帕慕克的”同情“3则指向无限的他者, 企图把人和人、人和动植物以及整个世界重新缝合统一为一体。
  
  帕慕克特别关注德尔斐神庙门楣上的那句箴言---”认识你自己“, 可他给出的答案却是”我是他人故我在“[21] (P375) .这正是《黑书》的核心哲学思考, 它书写的是一个”我即凤凰“的故事:一天早上, 律师卡利普的妻子神秘失踪了, 他苦苦寻找妻子的下落, 发现同一天堂兄耶拉也消失了, 他怀疑耶拉和妻子秘密隐藏在某个角落里, 因此, 寻妻变成了找耶拉。最终, 卡利普成为了耶拉, 但他说:”是的, 我是我自己。“[21] (P420) ”他人“如何就变成了”自我“?奥尔罕·帕慕克提出了人类社会中的一个吊诡话题, 即每个人、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梦想”做自己“, 但同时, 他们处处在模仿”他者“, 对他者充满好奇。在这本”智慧之书“中, 帕慕克动用神学、哲学、写作和复杂的历史文化事实去论述”我即你“”我是他人故我在“这一主题。首先, 他说我们幼时所做的游戏、父母和学校的教导、一位挚友的人生、我们看过的电视剧和电影, 都进入了我们的记忆, 渗入了我们的言行举止之中, 即”身份即记忆“, 4所以, ”自我“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其次, 自以为有一个独特、浑圆、立体的自我的人时刻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尽管我们认为自己是拥有某些不变特性的统一而具体的个体, 事实上我们是许多不同的人:在家中的我们和上班的我们不完全相同, 面对一个法律案件的我们和与宠物或恋人共处的我们不同。我们在不同的地点和时间里有什么样的主体, 是什么样的人, 取决于一个文化的法则、话语和思想。“[22] (P142) 依照”角色身份“ (role-identity) 理论来讲, 卡利普和律师、丈夫、专栏作家、共产党、儿子、病人、读者、侦探等”角色身份“都包含着一定的责任、标准、禁令和期待, 它们共同组成一个”原型“对自我进行规训与惩罚, 由此生命权力系统实现了对个人的掌控。换言之, 任何一种身份从本质上说是隶属于社会的, 人不过是漂浮于身份权力迷宫中的一个游魂!最后, 作者借用”人主同一“和存在主义哲学解决了难题, 即在”共在“ (海德格尔) 的存在本质上, 悟道”吾即汝“”我是整个宇宙“, 所谓自我即萨特的”自由选择“, 它是一个奥秘, 是未完成的、未知的、一直处于变化之中的, 甚至是无限的。
  
  这样一来, 自我与他人的二元对立就被消解了, 不过, 它不是运用解构和摒弃本质论, 自我和他者全被保留了, 只是二者处于开放状态, 不断地分离、交叉、更新。它们更像两只蜕茧而去的飞蛾, 而非两滩吹不起半点涟漪的死水。这不仅是一种更轻盈的身份观, 也充满了人情味儿, 它要求个体不仅用”脑“思考, 而且用”心“感受, 引导一个人走入另一个民族、文化、性别或阶级之异己的世界, 随其共乐, 与之同忧。在这一过程中, 自我将逐渐臻于完善, 认知将更为准确, 他者也必定不再陌生了。
  
  帕慕克不仅是这么认识人际关系的, 也是这么看待、书写人与物之间的关联的, 也许可以称作”我是他物, 故我永恒“.这尤为体现在《纯真博物馆》中, 凯末尔用烟蒂、照片、玩具、茶杯、连衣裙、旧电话机、梳子、发卡、怀表、老爷钟、彩票等不计其数的杂物纪念一段纯真爱情, 他盖了一座博物馆, 每当看见或拿起一个物品, 往昔的一段时光便浮现于脑海中, 满足了他对芙颂的渴望和爱恋, 芙颂死后, 这成为他唯一的慰藉。”物“曾被赋予使用价值、交换价值、符号价值, 而帕慕克受萨满教影响, 认为物也具有一定的主体性, 甚至和人一样, 具有精神和灵魂, 因此可以和人互动:”我是一只钟表, 也是一个物。当你把我看作钟表时, 千万别忘了, 我也是物。每当你认识到我是一个物时, 请思考一下时间的内在精神。我的精神既是物魂, 也是钟表之魂。午夜里, 它闪闪发光, 到了白日, 就返归自己之中。我也一样, 回归我自己“[23] (P140-141) , 这是帕慕克从福特·科普鲁 (Mehmet Fuat K9prülü) 的笔记中抄下的一首诗, 原刻于一只挂钟上。设想”物“有灵, 可以解决时间和死亡的困惑。按照伊教, 人是有灵魂的, 现在、过去、未来故而是没有意义的, 亦可以说, 是空幻的, 人与众物的每次接触、相遇都被记忆所保存, 不仅是人的记忆, 也是物之记忆。
  
  奥秘思维并非帕慕克或伊本·阿拉比的”专利“, 这是否定神学之后必然会产生的一种思维方式。托马斯·阿奎那就是这么理解上帝的, 他”一方面坚持认为, 我们可以使用语言指称上帝, 甚至声称就其本来含义语言只适用于上帝;另一方面, 他又认为对上帝的指称有其固有的局限性“[24] (P76) , 他得出结论, ”理解了创造物的善, 必然导致理解上帝的善“[24] (P79) .在世界各大神秘主义宗教和文化中, 都或多或少、或隐或显地包含了奥秘思维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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